藍點乳牛的草原

我之所以稱呼我的指導教授為小龍女老師，是因為她完完全全符合武俠小說裏小龍女的所有特質。

老師是個很美麗的女子，不僅五官秀麗，更擁有知性又脫俗的氣質，她最令眾人讚佩不已的，便是歲月在她身上好似永遠起不了任何作用，多年過去，無論是身材或是容貌，都沒太大的變化，她依然玲瓏窈窕，清豔照人，渾身總能散發出神仙姐姐一般的迷離美氣。

老師雖然擁有出色的美貌，可是她喜怒一向不形於色，當她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總能給人冷若冰霜的距離感以及不怒而威的森肅息氣，曾有學長無比貼切地如此形容，每次只要他在老師研究室裏和老師討論問題時，他都會覺得周圍的空氣像是瞬間被吸光一樣。



雖然老師是如此這般的一位冰山美人，可是，如同小說中的小龍女一樣，老師的武功及內力極為高強。老師從學生時代就非常優秀，一路念的都是最頂尖的學校，也曾多少聽說她學生時代的豐功偉業，而如今，什麼高深的理論似乎都難不倒她，雖然她的研究專長是總體經濟領域，可是她對經濟學的修為好似無遠弗屆，即使真有她不嫻熟的部份，也都能夠用很短的時間學取精髓，掌握重點。每次外校學者到系上來進行學術演講的時候，老師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本事就是，不論是哪一個經濟領域的論文，總是可以看到她在隨手翻兩下之後，就能在演講結束問出一針見血的關鍵性問題，或是與講者侃侃對談，讓人難以想像她腦中的知識存量有多麼的驚人。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經濟學訓練的關係，老師外表看來纖弱溫柔，可是其實是一個極其理性又很有原則的人，老師理性的程度，曾讓我覺得，就連我表現出對她的尊敬，都會顯得我太過情緒化。小龍女老師是一個生活非常有品味的人，她很會穿衣服，不論是休閒服飾或是專業套裝，她總是能夠掌握「纖長、合身、簡潔、清新」等幾項大原則，精準又從不失誤地利用衣著來突顯自身所擁有的特點。後來從師丈口中得知，小龍女老師還是一個口味很刁而且廚藝極為高超的人，她可以在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逛一圈當地的超市、挑幾樣當地的食材，再買一兩本食譜，然後就可以回去自行研究一番之後，變出一桌令人垂涎的餐餚。除了這些生活上卓絕的品味之外，這一兩年來在老師身邊貼身做事，更讓我有機會親身見識她的工作和生活態度，她面對事情極其冷靜，即使面對繁業瑣務，腦筋仍然能進行高質量的運轉，她的思考角度總是務實而且正面，她也從不虛度光陰，此外，她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般，總是永遠把家庭擺在第一位。

說到家庭，她的兒女組成是一個最理想的「好」字，她的丈夫同樣是學術界的出色學者，他們當年是在台大校園相識相戀，出國深造前決定結婚，然後一路相伴至今。我曾經有一次在校園中看見他們相依同行的畫面，小龍女老師撐著一把陽傘，輕輕依偎在身材高挺的楊過師丈身旁，臉上掛著一抹少糖卻又極甜的淡淡微笑，兩人緩緩閒閒慢步著，那種萬事靜好的景象，一直都留在我的腦海裏。

由於他倆工作地點相近，所以楊過師丈每天都會接送小龍女老師上下班，數十年來如一日，有一次我放學騎機車準備離開校區，經過轉角處看見楊過師丈直挺挺地站在路燈邊，等待小龍女老師下樓來，再一同回家。看到這個畫面的我，心裏真的滿是感慨，因為楊過師丈已經維持這樣的姿態超過二十多年了，這是多麼彌足珍貴而無價的等待呢？

看到這裡，或許你也會像我產生一樣的感想，覺得老師的一生中，真是充滿所有的「對」以及所有的「好」。

當然，她與楊過師丈之間完美而又順遂的感情生活，也讓我們有一定的好奇，不過想當然爾，我們沒膽開口問。

今天晚上，趁著期末，小龍女老師邀請我們這幾個徒弟一起吃飯，同時楊過師丈也帶著他的徒弟們一起來個聯合期末餐聚，我終於有機會同時看到他們兩人一起出現的生活實況。

這個晚餐我真的是吃得太開心了，這當然不光只是因為新竹『菜園』沒話說的上海美食，而是，我總算見識到楊過師丈和小龍女老師，是如何的用最實際的身教，為我示範了一種只有在理想家庭生活中，才得以看見的所謂完美的幸福。



師丈的個性和小龍女老師很不相同，他是一個可以在短時間內，就讓人感受到他個性魅力的人，因為小龍女老師的關係，我們私下稱他為楊過師丈，無獨有偶的，在他們系上，師丈被學生稱為「大俠」，而人如其號，他的個性瀟灑、爽朗，說話充滿靈動的機鋒以及輕鬆的幽默，他不像小龍女老師對家庭生活惜字如金，他時不時會主動和大家聊起家庭生活的大小事情。

師丈跟我們提及，前一陣子寒流正強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跟他兒子說：「底迪啊，你知不知道把拔現在要來做一件什麼最棒的事？這件事不管你有錢沒錢、好人壞人，都可以做。」他兒子不知道。師丈就說：「就是睡覺。」然後就一跳鑽進溫暖的被窩裏，很滿足地窩著，然後....然後就很安穩地睡著了。那個時候，才晚上不到十點鐘。

這是一種怎樣健康的生活，而在冷冷的寒流中，這其中似乎又流動著一股恬淡又豁然的暖氣。

師丈說他對學生的論文只有兩個要求，就是要有「格調」和「品味」，小龍女老師從來不曾用這種抽象的概念來要求我們的論文，甚至老師還略略吐槽師丈這兩項要求沒有客觀指標可以衡量 (經濟學家就是這般鍾愛要求客觀的證據)，不過你可以感覺得出來，楊過師丈必定不是那種教死書的人；而對於小孩，他只要求「誠實」、「正直」、「有愛心」，足見師丈的教育理念，既不功利、亦不僵化，還相當懂得正本清源。

你們猜得到楊過師丈是怎麼稱呼小龍女老師的嗎？當我親耳聽到的時候，真是令我在心中大呼意外，師丈稱呼老師的暱稱是：「老祁」。

「老祁啊，你點菜吧！？」

「老祁啊，怎麼樣？他們都不吃，你來塊豬腳吧？」

這稱呼一點都不浪漫，也沒有多甜蜜，可是我們不妨再往深裏多想一點，師丈絕不可能在結婚一開始就這麼稱呼小龍女老師，一定是結褵多年才改稱如此，這其中所蘊含的時間價值，是讓我非常動容的。

師丈談起，當年他們一起拿到學位、一起從海外回國任教，一開始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窮到一個不行，可是又不好意思向家裏開口要錢，楊過師丈最後還叫小龍女老師先向學校預支薪水，兩人才總算得著錢買了二手冰箱、二手洗衣機，白手起家地一步一步建立起屬於兩人的家庭。(我們有問怎麼不是師丈去借？師丈不置可否，哈！)

所謂家庭，不就是在這樣的過程當中累積情感存量；所謂親人，不就是在這樣的經歷中建立不可取代性嗎？

就年紀上來說，小龍女老師早已不是那種花開正盛的青春少女，可是到現在都還會有熟齡男子對她的美貌投報關注，甚至在言語上開她玩笑，這種時候我心裏總會暗想：「師丈，不曉得你如果知道你老婆現在在外面還是這般受人歡迎，你心裏會怎麼想？」

可是等我親眼見到他們相處時的景況以及其中的默契，我才會明白，那些外人的注目以及言語上的逗戲，其實是多麼的不具威脅性。

我後來想起《神鵰俠侶》的一段情節，有一次楊過看到郭芙和大武、小武三人糾糾纏纏，扯理不清，和小龍女閒談中，楊過問道：「姑姑，如果你是郭芙，你會嫁給大武還是小武？」

小龍女答道：「嫁你。」

楊過笑說：「哈哈，我不算。我是說，如果你是郭姑娘，你會嫁給大武還是小武？」

小龍女回答：「還是嫁你。」

我總覺得，這段劇情以及台詞，在眼前的這對夫婦，好似亦是套得上的。



不曉得我還是不是需要再用多一點的文字或言語，才能表達參與這頓飯局對我來說有多麼的歡喜？我終於更加深刻明白，生長在一個健全的家庭是多麼無價的幸福，而多多接觸一些正面能量又有多麼的重要，因為這些典範都會像經濟學中所提到的外溢效果(spillover effects)一樣，讓你知曉所謂幸福的樣貌，並且讓心境拓染到人生的真諦。

神鵰俠侶一般的神仙眷侶，一向都只存在在電影或小說裏，可是，在餐聚結束，「神仙眷侶」這四個字卻是我和學姐異口同聲說出對老師他們夫妻關係的註解。

我會將這樣直接的教育以及美好的風景，深深刻畫留進心裏，有一天當我浸臨這般的幸福，就一定不會輕易錯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