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點乳牛的草原

翻開我的國四英雄點將錄，其中有一個對我來說既像朋友又像家人的生命伙伴。想當初大夥剛逗在同一個班級裏的時候，因著他的膚色與體型，很快地他就被喚作一個貼切的別名──「北極熊」是也。

國四時光的悲悲喜喜，不是一時半日可以訴盡，今天要淺淺談及的，是北極熊那位多福多壽的奶奶。

要簡簡單單形容奶奶的話，我只能說奶奶真是一位美麗的女子。當年初次見到奶奶的時候，就忍不住要為奶奶大方溫婉的出眾氣質而心折，後來才知道，那或許和她老人家任職杏壇多年有關，也或許與她自幼出身書香門第有關。奶奶儘管年事已高，可是身材體態依舊保持地玲瓏窈窕，衣著頭髮總是穿戴地典雅端莊，她那嫻淑秀氣的言行舉止，叫我直可想像，當年那些撐著小碎花洋傘、輕步踏走在南京市街的大家閨秀們，分明就該是這麼一個模樣味道。每次見著奶奶，她總是一派慈祥和藹，笑容可掬，要是在她面前稱讚起她的頭髮烏黑亮麗，還會看見她不好意思地抿著櫻桃小嘴、輕輕細細與你笑道：「唉呀那是假的啊！」

也還記得，在那青澀年少時期，因為奶奶大壽宴請賓客，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毛頭們，才第一次進了當年的凱悅大飯店。儘管當時完全不具備鑑賞高檔美食的品味，還是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頓難得奢華的五星級料理。我們甚至在還沒赴宴之前，興高采烈地商量彼此該穿哪樣的正式服裝，以示莊重；雖然最後事實證明，原來所謂的正式，除了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小老頭之外，其實那個土氣和寒酸，還是留在身上餘波蕩漾。反觀奶奶的壽宴，隆重氣派，賓客雲集，倒是讓我們大大開了眼界，而等到宴會結束，當我們小心敬誠地奉上微薄壽禮時，還被奶奶貼心地婉謝，畢竟讓她老人家開心的，不是物質上的獻予，而是我們滿心歡喜的參與。

如果引用北極熊的話，那麼奶奶看似慈祥溫柔，其實是個堅毅非常的女子，不然她不會獨力守寡一甲子餘，含辛茹苦將唯一的遺腹子扶養長大，栽培成材，最後終得在台灣開枝散葉。

好似天下的母親都合該是這般典型，歷經多年風霜之後，那靜靜柔柔的眼神裏，總裝載有說不完也道不盡的故事。

多年過去，當年的國四英雄，早已各自踏上屬於自己的生命旅線，聯繫雖然從未間輟，但朋友之間見面次數難免日漸消減，見到奶奶的機會當然也就更少了。後來只從北極熊口中才輾轉得知，奶奶身體已大不如前，除了老人癡呆症之外，甚至還患上了肺癌。

今天北極熊在線上傳來即時訊息，原本以為一如往常，前來閒扯打屁。沒想到要給我的消息，是通知我參加奶奶的告別式，我這才知道溫柔可親的奶奶，早已仙逝，與世長辭。

看著方方冷冷的文字訊息，我的情緒瞬時激動了起來，竟不可止抑地在電腦螢幕前哭了出來。

不是悲傷，我確知那無關悲傷，我們早已知悉人生舞劇的大致模式，走完了這步自然該是走到下一步，時候到了就是到了。那麼我難以抑制的情緒所為何來？

我後來覺得，生命的結束，之所以令人痛心難耐，不是因為實質的失去，而是所有關係的嘎然停止，只不過短短一瞬間，便永永遠遠地失去彼此創造、彼此參與的所有可能性。

當我得知，臨到奶奶辭世的前一刻，她都還不知道她得了癌症，我說不出心裏的那份痛楚，是替她心酸，還是替她感到慶幸。

後來在網路上，反過來變成是北極熊在安慰我，北極熊說：「你真算是我的家人啊！」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他：「Yes, I am.」他還提醒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去美國找他，好好地玩個幾天，我們要再像以前那樣，痛痛快快好似無止盡地徹夜長聊，他更已經找好了最佳觀星地點，我們要在滿天星空下，喝茶吃瓜子閒話家常。

我相信這樣的事件，總會把我們和所愛的親友更緊緊緊緊地牽繫在一起。

那麼北極熊，當你在我們身邊，為我們在長遠星空下，指認出一個又一個的星圖方位時，我們會不會在四面八方的熠熠星斗中，看見奶奶慈祥安悅的容顏？我們一定不要忘記跟在天國的奶奶，打個招呼，說聲保重。

願在天國的奶奶，恩喜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