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點乳牛的草原

網路上朋友小 E 傳來了一則MSN訊息：「最近生活一切都好嗎？」

我歪頭想了一下，回他：「還算可以耶，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那就好，知道朋友一切都好好的就好。」

我一開始不太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突然有這樣的感慨說這樣的話，直到再和他多聊幾句之後，我終於明白他 MSN 為什麼寫上那樣的暱稱了。

他這一輩子最要好最能分享一切、在巴黎生活的摯友，自殺了。

他的摯友在最緊要的關頭沒有向他求援也就罷了，他的摯友事前完全沒有任何徵兆那也就算了，最讓我有感觸的是，小 E 以後心裡有話的時候，他找誰講去？

小 E 的這次事件，馬上讓我想起了蕭浪人。

這輩子不管後來生命當中加進了多少個可以深談的好朋友，在我心中一直有一塊地方「供奉」了兩尊國中時代相交至今的摯友，一個是愛倫馬車，另一個就是蕭浪人。

愛倫馬車和蕭浪人在那個每個青少年初初走進「同性密友期」的階段，各自以很不一樣的形式讓我見識到友情的深度，那時候的愛倫馬車歡鬧活潑，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大家一起笑得東倒西歪，他會像放出去的野馬一樣在外面瘋夠玩累之後，再回來我的身邊休憩或講些只有彼此聽得懂的笑話和秘密，而蕭浪人則像是個全年無休忠心耿耿的體己護衛，與我分享毫無邊界設限的精神生活。

他會用很難聽可怕可是又讓我感到格外親暱的暱稱來稱呼我，用近乎駭人的聲音大笑，我講的話有戳中他笑點時，他開心起來偶爾會冷不防賞我巴掌，他到我家會直接開我家冰箱但我絲毫不感到失禮，我們會分享最近看完的每一本書，我們可以一講好幾小時的電話，直到被各自家長罵了之後才勉強收線，不論大事小事，我們都會盡可能在第一時間通報對方，只要真有需要，我們有信心彼此會是那個可以在凌晨三點打電話過去甚至直接按門鈴的朋友。

可是說實在話，我跟他真是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絡。

說到和朋友聯絡這方面，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被動的人，是仗著朋友的耐斯或無聊的自恃都對，但先撇開現在被動主動這點是否有任何改變不說，我必須說食肉人至少深深影響了我一點，那就是好朋友之間一定要常常維持彼此 update 的習慣，每當我過度沉溺在自我的生活時，食肉人會三不五時地提醒我，要不就用網誌告知近況，要不就直接排時間給對方，不定期但持續地面對面出來交代最新的生活近況。

她一方面提醒我講，也同時讓我知道她會想聽，中間當然包夾最珍貴的餡料 ── 「理解」。

最近看到了一篇網誌文章，我只能說有一句話講得太讚：「沒有了生命中重要片段的分享，即使心靈契合，又經得起多少錯過？」(作者是我很崇拜的作曲家陳建騏)

我算是很後來才開始比較有在看《慾望城市》這個影集，說實在話那裡面有許多思維和物件專屬女性，而我也算不上是一個時尚中毒者，不過最常令我注意且動容的，是四個主角間的友誼。

我後來覺得，他們的友誼之所以可以那樣深入、及時、切中彼此心頭要塞，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在於，他們頻繁地交換彼此的生活近況及心中的各種想法。

食肉人給我的影響，建騏大哥的文章，以及慾望城市中的友誼，其中的訴求其實一色一樣。

話說回蕭浪人，在我主動給了蕭浪人訊息之後，他也著實可愛劍及履及地排了一個時間，直接到新竹來找我，我幫吃素的他搜尋特別又稱得上可口的素食餐廳，大雨裡我載他去遊晃見識一下科學園區有點了不起又沒怎麼了不起的模樣，我帶他去逛清華校園，看一看成功湖畔我最鍾愛的那個座位，然後回到我的住處聊天玩狗，他還是保有洪亮到有可能會嚇到路人的笑聲，聊到忘情時還是會偶爾賞我巴掌，可是，他不知道我現在是在工作還是念書，甚至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改了名。

這都是他的問題嗎？當然不是，因為在生活大小事情發生的當口，我也沒有通報他。我不由得的想，有些分享或告知我們覺得無關痛癢可有可無，但其實我們都必須體認到，就是在這些看來沒什麼的動作當中，程度不一的交情正在累積，不然就是消逝。

就像電影《天外奇蹟》裡，小男孩指著他和他爸爸坐著數路上車子的那塊角落時，所說的那句絕棒台詞：『 I like that curb. That might sound boring, but I think the boring stuff is the stuff I remember the most. 』（我喜歡那個街角，坐在路邊數車子聽起來可能有點無聊，不過我想正是那些無聊瑣事格外讓我銘記在心。）

蕭浪人回台北之後，我在 email 裡提醒他要記得常 update 彼此的生活。他的回信中寫到 everything happens for reasons（事出必有因），他以為我是單純因為小 E 摯友的事件才終於良心發現想起他。

其實並不是，我在信中說出實言：「其實我常常在生活中想起你和愛倫馬車，只是我也無法對朋友某些很根本的諸多改變視若無睹。這麼多年過去，我倒是從來沒有把你們在我心中的位子讓渡給別人，不過，把你們 "供" 在那裡是一回事，我不能否認有那麼幾個人比你們更願意與我更新生活的近況和想法上的變化。」

我的思索是，不一定是那些性格觀念上的改變甚或分歧，真那麼令人難以接受或適應，而是很多時候是時間所造成的跳空缺口太大，才會使得那些變化像是突然端上一份太大份的牛排一樣，即使口味出色肉質頂級，還是讓人一時之間不好消化。

《慾望城市》有那麼一集，與新男友進展極其順利的凱莉，和大人物重逢之後不知哪根筋錯亂，在有男友的情況下又和大人物上了床，在參加夏綠蒂婚禮準備出發的前一刻，捱不過內心煎熬的凱莉最後還是和她男友坦承了這樣的失誤，深受震撼的男友無法陪同凱莉而讓她隻身出席婚禮，冷靜思考了大半天，才在婚禮儀式結束之後，現身走向凱莉說明無法接受此事而必須分開的決定。

傷心懊悔不已的凱莉在米蘭達的陪伴下，一同走往三個好友準備一起和新娘子夏綠蒂合照的地方，猶帶淚痕的凱莉看了一下圍繞在她身旁的三個好朋友，說了一句好到讓我背起來的台詞：『 It's hard to find people who will love you no matter what......』凱莉頓了一下，『 I was lucky enough to find three of them.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一樣愛你的人很難找......我很幸運找到了三個）

那天我很白癡地在記事本裡列出了屬於我自己的支援體系，我不會那麼幼稚無聊地在那邊為願意給予我友誼的好友們做排序打分數，而是藉此我知道即使是交友原則挑剔又心胸狹窄神裏神經如我，我還是擁有幾個在發生事情的時候，願意在背後支撐我一同陪我度過的好友，以及家人。

然後我這樣複誦：「 It's hard to find people who will love me no matter what. I was lucky enough to find X of them. 」

我知道那個 X 裡面會有零以外且非負的整數，可是我要表達的重點不在確定那個數字是什麼，我想講的是，我希望我們都要保有一個共識，不要忘記和自己的支援體系持續 update 彼此的生活和心中的想法，也好讓我時時刻刻知道，那個 X 再怎麼難以確定也不會落到令人心驚的數字去。

那麼在面對這個世界中永遠不會絕種的鳥事時，喪氣之餘，我會記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