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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我2007年4月間重返新竹、但還沒正式在老師身邊開始工作的那時候,其實我早就遇見過他了。

他走在清大宵夜街的路上,湊巧走過來向我問路,他的輪廓深明,眉宇之間有著英挺氣息,只是我也同時注意到,他的眼睛與一般人稍有不同。他想去的地方我並不清楚,他還是很禮貌地道謝離開,當他謹慎緩步走遠之後,我忍不住在心中又帶讚歎又帶疼惜地說:「他這輩子會不會知道自己長得有多好看?」

不管怎樣,這個路人我就當他是一顆流星,反正轉瞬就是消失不見。

過了不久,有一天當我走在校園中,很意外的我又看見他,他拄著長杖,在校園路上頗為熟稔地走著,原來,有些流星一輩子不會只看到一次,原來,在宵夜街中巧遇到的他,並不是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便即消失的一位路人,他其實是一位在清華大學就讀的學生。

爾後就還不時會在校園中看見他的身影,他和我所見過與他同樣身分的人,有著極大的不同,他散發出來的是充滿自信的氣息,他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懂得合宜而青春的衣著,當他戴起造型酷炫的太陽眼鏡、走在金陽遍地的校園路上時,甚至流露出些許明星的架勢。

等到我正式開始接觸系上事務之後,我這才終於發現,原來他根本就是我們自己系上大學部的學生,而且,他還是一個名氣響亮的校園風雲人物。原來,這顆流星不僅離我並不算遙遠,他還十分明亮耀眼。

他的名字叫作郭育廷,是一名視障生,他出生的時候因為視神經萎縮、雙眼幾乎失明。他的視力不如一般人來得方便,可是他不僅突破萬難地考取進入清華大學經濟系,他在體育方面的表現和成就更是出奇的亮眼,不管是盲棒、田徑,他所奪得過的錦標真是多的不勝枚舉。在一篇專訪他的人物報導中甚至提到,許多學生避之唯恐不及的微積分,居然反而是他的拿分強項,坦白說,佩服之餘我心中更多的是疑惑,我不太能夠想像,他們該要如何在看不見那些奇形怪狀數學式的情況下,學習微積分或統計等數學課程。


★郭育廷同學(左二)勇奪2006年遠東暨南太平洋區運動會400公尺銀牌


★郭育廷同學(左一)勇奪2007台北市運動會一百公尺、兩百公尺、跳遠三項金牌,右邊則是辛苦培訓他的謝文偉教練

其實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視障生,早在大學時代我所唯一參加過的社團,便是一個在週六下午會前往天母啟明學校、為視障同學進行報讀課輔的服務性社團,不過郭育廷他又再次提醒了我,他們是如何在不盡方便的條件環境下,仍然勉力學習課業,而他在體育方面的極致表現,更讓我想起我們許多人並不如他那般愛護並且發揮自己的身體。

五月的時候,有一次他要代表學校到花蓮參加一場全國級的運動比賽,運動協會來函要系上幫他申請公假。當時出賽時間在即,公假申請必須儘速進行,原本不甚清楚行政流程的我費了一小點工夫了解相關程序,並且最後託請工讀小朋友幫他遞送假單,讓早已啟程前往花蓮的他能安心參加比賽。因為這件事情,我和他有了更進一步的接觸,幾次與他電話聯繫,很容易就發現他實在是一個相當開朗又熱情的孩子,跟他講話就像是靠近一個小小發熱體一樣,輕易就能感受到他的活力和歡欣,這更讓我暗自思索,他的視力受限,可是有我無可企及的開朗與樂觀;雖然我視見無礙,可是卻不比他更能在奔跑中領略風的線條以及汗水淋漓的味道,他仍然是健全而完整的一個完美個體。

過了幾天,在系上埋首工作的我,發現他突然來到系辦公室,他已經從花蓮比賽完回來,專程千里迢迢上來台積館的原因,是要親自和我說聲謝謝,甚至還從花蓮帶回來一套運動會的特製紀念郵票當作謝禮來送我。


★郭育廷同學送給我的紀念郵票

「唉呀,那只是舉手之勞啊,那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啊!」我相當驚喜,但也感到不太好意思。「這該不會是花到你自己的錢買的吧?」

他笑開了一口白牙:「那個不是重點啦!」

「真的謝謝你耶!」

「啊嘿沒啥啦!」

這句話他居然很風趣地轉用有夠道地的台語來說,實在是讓我笑開了懷。從過去與他對話的經驗中,我發現他常喜歡突然的變成用台語跟人講話,就算略帶質樸的土氣,可是我在想,這世上其實不乏有些人舌粲蓮花卻是滿口廢話、衣冠楚楚但是滿腦髒污,相形之下他的率性和自然,格外令我激賞。

郭育廷同學今年剛好大四畢業了,學校的畢業典禮上他還成為受獎代表,由校長親自頒發畢業證書給他,後來我也在電話中親自祝福他,希望他畢業之後一切都可以順順利利的。


★清華大學陳文村校長頒發畢業證書予郭育廷同學(右)


這無疑是一顆極美的流星,而它如今也終於要奔飛往下一片屬於他的美麗星空;這顆流星其實閃耀著他今生可能自己都不會知悉的晶亮光華,而我也必然不能忘記,那令我睜不開眼的光華,其實時時提醒著我要常加自省:「明眼如你,又看見了什麼真正的東西?」


※原文刊於2008年8月25日 ETtoday NOWnews《NOW區焦點》
http://www.nownews.com/2008/08/25/11493-232505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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