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點乳牛的草原

當士官長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大家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驚呼：「士官長，你怎麼變得這麼瘦？」

我也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眼前的士官長，整個人整整的瘦了一圈，他面頰凹削、身形單薄，以前渾壯的肌肉也快要不見，他身上那件簡單的外衣，以及頭上那頂壓得低低的鴨舌帽，都愈發顯出他的憔悴。餐聚上，他厚重的大嗓門和爽朗的笑聲還是沒變，但真正驚撼我的，是他酒後的真貌。

喝得有點茫醉的士官長，把我叫過去他的身邊，他握著我的手，用含糊的聲音告訴我：「你給我記住，只要有誰敢欺負你，跟我說一聲，我一定找人過去幫你，知不知道？」

這句話他從我退伍那天就講到現在，一直沒變，我也沒忘。我當然不可能真的叫他幫我修理人，我知道那是他愛護我的一種義氣。

我更記得，士官長一直是個熱血直爽、個性十足的好人，更是我當兵時期一個不可忘的貴人。猶記菜鳥時期的我，每日的公差業務早把我的白布鞋變得髒破污損。沒想到有一天，士官長竟二話不說地將他全新的白布鞋送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雙只有志願役的軍士官才會配發的運動鞋，當時的我，看著眼前的那雙白布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心中的感動，滔滔汩汩成一片汪洋，無從言喻。

因為那一雙鞋，我今生今世不能、也不會忘記他。

餐會上他抓著我閒聊一會兒後，突然在我面前，微微掀開了他的帽子，我這才驚訝地發現，他原本茂盛烏亮的頭髮，不僅變得稀疏，甚至有幾個地方，就像被惡鬼剃頭，坑巴禿陷。

我激動地問他：「士官長，怎麼會這樣子？」

他微微一笑，只淡淡地說：「沒什麼，是壓力。」苦笑之餘，我卻看見他的手，輕輕抹掉從眼角滲出的淚水。

我不再說話，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士官長在我心目中，是最剛強昂立的漢子，我萬萬沒想到竟會看到陽剛如鐵的他，在我面前悄悄地流淚。

我難以想像他心情上面臨什麼樣的遭遇，雖然我知道他最近在工作和感情上都出現了極大的變化，但我沒料到那些變動，竟將他折磨至此。

我覺得無力又愧疚，因為在我最艱苦脆弱的日子裏，他曾經護衛我一程，如今他面臨困境，我卻無能為力。

後來他決定申請回役，我還幫他代筆了部份的申請報告書，只是我也聽說，現在要申請回營，並不是那麼容易。

我能為他做的實在不多，但是天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他能順心如願。每回想到他的際遇，總會讓我想起，幾乎每一個當過兵的男生，都免不了對軍中環境多所非議，可是不同的池水，適合豢養不同的魚種，我不得不承認，那外人眼中看似並不美好的軍事環境，對他這尾健朗生猛的活魚來說，可能恰是最美麗的池水。